Fra X til Døden：Seigmen

我愛90年代，尤其是中後期。除了那是一段在音樂上還充滿創新、融合變種的年代，更多是因為當時的我是個青少年，憤怒、憂鬱、問題很多但沒有權力，好處是對世界上許多事物還抱持著不怕死的新鮮感，我可以打開飢渴的耳朵接收一切，然後盡可能地收集他們。

但很多美好的事物並沒有因此留下來。當然，也有很多美好的東西，沒有被當年那個孤單摸索的青少年找到。等到十多年之後遇見，並且陷入熱戀一般的情緒時，時空已經回不去，於是只能成為遺憾。

Seigmen之於我的故事，大概就是這樣開始的。

挪威歌德金屬團Tristania前三張專輯，以及前任女主唱Vibeke，一直在我心中有著歌德金教科書般的經典地位，其中<World of Glass>裡我最愛的一首歌 "The Modern End" 冷冽而震懾人心，從音樂到歌詞都切中要害地直指我當時對於歌德/darkwave甚至是一些工業味道的想像，同時，這也是Tristania唯一一首翻唱的作品（當然這件事我幾年之後才知道）。某次在youtube上轉貼這首愛歌的連結時，不經意在網友評論裡看到了Seigmen這個名字，於是好奇地去找了原唱，聽完一遍之後，立刻重複播放了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我開始無法決定，Tristania的翻唱和Seigmen的原始版本，究竟比較愛哪一個。我隨意又點了其他Seigmen的歌，當看到 "Metropolis" 的MV時，突然有種被擊中的感覺，「這個團的東西我一定會愛。」我這麼對自己說，然後開始發瘋地搜尋他們的專輯和故事，卻發現他們早已在1999年解散。

要找挪威團的資訊，在台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想當然爾不會有任何繁體中文的資料（簡體中文也少得可憐），就連英文wiki也未必詳盡，幾個月前，總算讓我找到了有英文字幕的Seigmen紀錄片<Fra X til Døden>，將近兩小時看完之後差點感動掉淚，對於這個我來不及趕上他們燦爛過往的樂團，終於能將一些缺憾拼補起來。

Seigmen：
Kim Ljung (bass, vocals)
Alex Møklebust (main vocals)
Noralf Ronthi (percussion)
Marius Roth Christensen (guitar, vocals)
Sverre Økshoff (guitar)

1989年，在挪威的Tønsberg，Alex和Sverre這兩個成天黏在一起的好朋友，組成了最早的Klisne Seigmenn，為了能在親戚新開的live house舉辦的Christmas Rock表演，他們用兩三個月的時間找團員和寫歌練團。原本和哥哥組團玩Kiss般重搖滾的鼓手Noralf，發現這個曲跟詞都寫得亂七八糟（他們最早有首曲名甚至叫做「大便」）的噪音龐克團竟然是他練過最好玩的一個樂團，於是欣然加入；bass手Kim本來和Alex在學校裡是互看有點不順眼的球場敵人（兩人分屬不同球隊，Alex是守門員，Kim是替補後衛），只因為Alex開口邀他來看樂團練習，從此成為朋友，進而成為日後Seigmen的創作主力。至於另外一位吉他手Marius，和Kim是自幼稚園時期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自從Kim加入Seigmen之後，Marius也吵著要參一腳，於是五人的編制成型。

五個也許還不到二十歲的男孩，在一起不是寫歌就是練團，很快地在Tønsberg闖出一些名氣之後，他們決定錄一張EP試試看自己還可以往前走到哪裡。1992年的<Pluto>帶來了相當正面的反應和評價，很快地，Seigmen第一張正式專輯<Ameneon>也在1993年發行，這張充滿初生之犢氣勢的專輯，幾乎聽不出青澀，有的只是厚重、緩慢的音牆，黑暗的gothic doom氣氛和大器的編制，其中長達九分鐘的 "Mesusah" 也成為他們的代表作之一。

1994年，Seigmen的團員們因為喜歡Tool而央求唱片公司邀來製作人Sylvia Massy，合作過程非常愉快（甚至有些玩瘋了），而成果就是他們的經典專輯之一<Total>。Alex也曾說過，他覺得<Total>是Seigmen最棒的一張專輯。

jeg lukker et øye                I close one eye
og ser halvt                        and see half
jeg lukker begge                I close both
og ser alt                           and see all

la meg ligge                       let me be
la meg ligge igjen              let me remain

Solen blir til himmel                The sun gets to heaven
Og himmel blir til regn            And the sky turns to rain
Regn blir til bølger                  Rain becomes waves
Og bølger blir til hav               And the waves become the sea

All tid er forbi                           All time is past
All tid er over                           All time is over


加重黑暗宗教氣氛的<Total>，相當程度地奠定了Seigmen的音樂風格，也在商業上獲得成功，但在這張經典問世之前，Seigmen就以一首翻唱民謠團DeLillos的作品 "Hjernen Er Alene" 向樂迷展現了他們驚人的進步與音樂獨特性。這首單曲除了實體唱片之外也發行了數位版本（在90's中期算是不大尋常的作法吧），並且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拿下金唱片。

 

有了一定的商業成績與知名度之後，Seigmen獲得到美國LA錄製下一張專輯的機會，製作人依然是Sylvia Massy。然而，創作主力Kim Ljung在唱片公司反對的狀況下，仍執意將整張專輯的歌曲都以英文寫作，最後被逼得必須在兩三週內重新用挪威語修改所有歌詞，主唱也必須重新錄音，這場幾乎演變為災難的突發事件給Kim帶來巨大的壓力和低潮，一度覺得大家應該打包回家算了讓他自己承擔後果就好，沒想到最後還是完成了。（最初錄好的英文版本在1996年也有發行<Metropolis: The Grandmaster Recordings>）

微妙的是，這張最後關頭大修重寫的專輯，竟然就是將他們帶上排行榜冠軍的<Metropolis>。

1995年的<Metropolis> 是一張成熟的大作，比起<Total>具有更多旋律性、更容易讓新的聽眾接受，像是乍聽之下異常陽光的 "Slaver av Solen" ，簡直聽一遍就可以感受到它成為暢銷曲的潛力（有趣的是Alex和Kim最後並沒有選擇這首歌作為第一支單曲），同時，也還保有著Seigmen最初那股地下的、黑暗的、緩慢憂傷而重擊的力道。

 

拿下排行榜冠軍，Seigmen儼然成為挪威最成功的樂團，大小演出的邀約與樂迷數量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倍增，偶爾也出現上百位歌迷奔向樂團座車的瘋狂畫面。緊密的表演行程讓團員們上舞台像在打卡上班，Alex說：「歌迷只想聽Metropolis，我們在台上無論做什麼台下都只會尖叫歡呼。」成名來得又急又快，正年輕的他們也許都不知道該如何掌握，於是這推力開始變得有些沈重和無奈，最後變成了讓人喘不過氣的壓力。當然有些團員可能願意勉強接受成功的副作用，但根據Noralf的說法，對於走紅的一切最不適應的，就是Kim。身為主要的歌曲創作者，Kim對於Seigmen的期待並不是家喻戶曉的大眾搖滾明星，而是更小眾、更灰暗一點，帶有某種神秘感與情緒共鳴的，顯然，空降排行榜第一名不會是他希望的位置。

<Metropolis>的後遺症逐漸出現在樂團裡，先是練團時的開玩笑「不要再Metropolis了！」，之後是下一張專輯的製作走向出現巨大轉變，似乎也間接影響了Seigmen最後走向解散的命運。

Alex和Kim在新專輯想做一些融合搖滾與synth-pop的嘗試，於是找來從前學校裡的朋友Erik Ljunggren負責programming。由於採用了大量的合成器和電子聲效，做音樂的方式也就與從前Kim和Marius一把bass一把吉他jam出來的大不相同；創作的份量過於集中在Kim與Erik身上，使得一些團員感到被冷落，「我們好像只是錄音室樂手。」Marius有點無奈地說。

加重電子與概念性，不走重複路線討好歌迷的專輯（而且是一張全英語唱片）<Radiowaves>在1997年發行，雖然仍在第一週衝上排行榜冠軍，但名次下滑的速度卻相當快，對此Alex與Kim似乎早有預期，畢竟當你已站在巔峰，唯一的方向就是往下走。

儘管在挪威成績不如以往，Seigmen仍然拿到一筆政府出資鼓勵音樂人跨國發展的獎金，同時新專輯也在歐洲其他國家獲得不錯反應，在英國、德國的表演都頗受好評，就這點來說，他們沒有後退，反而擴展了更大的版圖。而<Radiowaves>的確是一張很棒的專輯，有工業搖滾的電子節拍和敲擊聲響，加上Seigmen一貫的歌德氣氛，也有帶著synth-pop風格的悅耳流暢，製作細緻而精準。樂團的表演風格也更加華麗，除了一向就相當注重的舞台氣氛之外，造型裝扮又更向glam/gothic靠近了一些，不過，Seigmen從來就不排斥以濃妝或任何服飾、視覺效果去展現和詮釋他們的音樂風格。

就在樂團充滿希望地巡迴表演，並且著手進行下一張專輯的時候，許多累積的矛盾與問題，也逐漸浮現出來。吉他手Sverre在掙扎許久之後，終於決定告訴團員們，他在巡迴途中已飽受憂鬱症困擾很長一段時間，本來希望等巡迴跑完、錄完下一張專輯之後再離開，但最後Sverre改變了心意，他撐不下去了，他需要立刻退出。

有些悲傷的是，巡迴路上日夜相處的好朋友團員們，誰也沒察覺到（也許是無暇察覺）Sverre狀況的嚴重性；而或許也好在五個人長期而緊密的友情，讓他們很久之前就立下了一個不成文的協議：Seigmen只屬於這五個人在一起，只要有一人退出，就結束了。於是解散樂團是必然的，但一開始，誰都不願意面對解散，也遲遲不想向外宣佈，直到最後他們決定，以一張包含了新歌的精選輯<Monument>，以及一系列告別巡迴，向歌迷和Seigmen說再見。

1989~1999，Seigmen用才華滿溢的十年青春為他們在挪威的搖滾史上留下了舉足輕重的地位。我當然也會想像如果他們當年沒有解散，現在也許會是一個更偉大更經典的樂團，但解散的事實儘管令人惋惜，卻也讓Seigmen多了一點傳奇色彩。

不過，歌迷們並沒有從此失去Seigmen。2005年到2006年之間，Seigmen辦了幾場復合演唱會，而且供不應求地一再加場，也參加了許多歐洲的音樂節表演，還在2006年發了復合演出的現場專輯<Rockefeller>。也許是歌迷的熱烈迴響給了他們一些動力，2008年和2012年，Seigmen都有復合演出，並且傳出有可能再製作新專輯的消息。

Seigmen可能重出江湖的消息自然讓人期待萬分，但五位團員其實目前也大多活躍著。Alex、Kim和Noralf在解散之後一起組了另一個工業搖滾團Zeromancer，至今十三年過去，已經發了六張專輯；Kim自己還有solo project Ljungblut，也以平均一到兩年一張新專輯的速度穩定生產著；Noralf軋另一團Post 4的同時，今年也出了個人專輯；Alex不當主唱的時候大多在自己的錄音室幫別的樂團（包括Kim的Ljungblut）做混音；Marius的新頭銜則是歌劇男高音，Seigmen復出演唱會上也曾小露一手；至於Sverre似乎去當了老師，但Ljungblut的專輯裡和Zeromancer的舞台上都出現過他的身影。在他們的家鄉Tønsberg，兩三年前新開張的一家live house，就以Seigmen 1994年的經典專輯<Total>為名，Zeromancer與Ljungblut也都曾經在這別具意義的live house演出。


我偶爾會突發奇想地認為，如果<Metropolis>的成功是在他們現在這個年紀才來到，也許他們會調適得更好，也許他們會更細心地照顧自己和彼此，也許他們就不會解散。

也許我就能夠趕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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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Seigmen wiki
Kim Ljung wiki
Industrypeople（Zeromancer, Ljungblut, Seigmen樂迷網站）
Seigmen紀錄片Fra X til Døden（挪威語無字幕版）part 1，part 2


註：標題英譯為From X to Death